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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圖片來源:網路)
 
前幾天弟弟特地打電話給我,
問我什麼時候要回家,
因為他終於蒐集完六種調酒的基酒,
邀請我回家品嚐他的手藝,

認識我的人都不知道,我其實是個大酒鬼,
水果口味的啤酒是隨性即飲的飲料,
橙汁伏特加會帶給我一點微醺的樂趣,
紅酒更是我的最愛。

但其實我,不常喝酒。

或許是因為我看起來沒有那麼愛喝,
所以鮮少有酒伴的邀約,
只有喜宴或家族聚會的場合可以偶一為之。

而我本來也不知道原來自己是會喝酒的,
一直到實習那一年,
教務主任因為和其中兩位個實習同事的父母是舊識,
所以我們也跟著沾光被厚愛,
就此開啟了我的喝酒,喔不,是搏感情人生。
 
但,回顧童年的經驗,我的酒精啟蒙卻很早。

小時候,外婆家的灶腳就常常冒著熱氣,
尤其是在夏天的雷陣雨後,
空氣中夾雜著雨水浸濡水泥地的氣味,間或混雜著青苔的草味,
剛降下的氣溫立刻又被灶腳飄出的熱氣搔弄得潮濕溫暖。

這股熱氣是陣陣的米飯香,
一個大鼎,鋪上一層被單大的白棉布,
裏頭全都是剛煮熟的滿滿的白米飯,一粒粒晶瑩飽滿,
蒸騰的熱氣,讓小小的廚房溽熱難耐,
只有外婆在裡面,一個人用不鏽鋼製的大煎匙,
將鼎中的米飯翻攪散熱後,再倒入鋁製的大盆裡,
然後,外婆會一個人將裝滿米飯的大盆搬至廚房後方的簷廊下,
把米飯均勻地鋪展在裹著一層白棉布的竹蓆上頭,散熱。

那時的外婆,在我們心中是萬能的女超人,
她一個人可以綁幾十串粽子,
做幾十斤的芋仔粿、菜頭粿、紅龜粿和包仔粿。
還會依照不同的人製作迎合他們喜好的口味:
大女婿愛吃花生,這一串肉粽就土豆仁多一點;
二女婿不吃肥肉,這一串粽子就拿瘦肉角取代豬五花。
媳婦喜歡吃芋頭的紮實口感,這斤的芋仔粿就多放一些芋仔籤;
女兒平常吃早齋,就做一籠素食的包仔粿給她當早餐。

在我們心中,外婆就是這樣一個無所不能的女超人。

此時,外婆分了四五次,將米飯鋪滿整條長廊,
剛才的雨水還沿著屋簷一滴一滴的落下,
白飯冒出的熱氣也一陣一陣的往上飄,
我們幾個小毛頭蹲在一旁,轉著咕嚕咕嚕的大眼,
看著白煙濛瀧的在我們面前,
然後我們會伸出肥短的手,往竹蓆的邊緣一挖,
一小塊米糰就在我們手裡,
「呼-呼-」還不待吹涼,就急忙塞進嘴裡,好滿足。

再等大約三十分鐘,
等米飯的溫度已經不燙人,但仍有點溫熱的時候,
這時我們腳上會套上乾淨的塑膠袋,
拿著外婆幫我們裝成一小袋一小袋的酒麴,踩在米飯上,
一面感受腳底的溫軟,
一面以插秧的姿勢彎腰,一小畦一小畦的撒麴,
這是工作,也是遊戲,
外婆擅長將這些例行公事變成我們童年的遊戲。
任務完成後,外婆再拿起那把大煎匙豪氣地將其攪拌均勻。

此時,空氣中加入了幾分發酵的氣味,香香的,還不醉人。

接著,廚房又開始忙碌了,
外婆搬出在儲藏室中的一個大的白色塑膠甕,
掀開上頭蓋著的那一層厚厚的棉被芯,
往裏頭一探,
甕裡浮著一層厚實的淡黃色泡沫,和乳白色的糟粕,
撲鼻而來的是重重的酒粕氣,
就好像把你丟進無糖的酒釀湯圓中那樣,飄呀飄的。

這是發酵完畢的初胚酒,
空氣中開始瀰漫著淡淡的微甜的酒香,
待外婆用紅色塑膠杓,一杓一杓的將濁酒舀入不鏽鋼圓桶後
此時,酒香更濃烈了,好像多聞一口,就可以醉人。

爐灶火侯已足,鼎上的水已嗶波沸滾,不鏽鋼桶被置上鼎口
怕蒸氣散失,在鼎口與鋼桶下緣的交界處,
還用好幾條厚毛巾鋪蓋著。

接下來,就是等待了,等待一滴滴透明如水的酒液蒸餾入甕

等待的同時,我們也沒閒著,
外婆此時會拿出去年黃梅時節釀成的冰糖梅子,
經過一整年的發酵,
成了Q軟口感的黃褐色醃漬梅,塞進嘴裡還帶點酒氣。
外婆先用網杓將梅子從玻璃甕裡撈出後,
留在甕裡的就是濃稠甜蜜的梅子釀,
這些堪稱是極品的梅子精華,單吃容易膩口,倒掉肯定遭天譴。
所以外婆以2:1的比例倒入白開水稀釋後,
給我們一疊印有米老鼠圖案的夾鏈袋、一個漏斗、一個湯杓
讓我們製作起夏天的消暑聖品──梅子冰袋。
我們就坐在小矮凳上,分工合作,完成了一小堆如山的夾鏈袋,
再踩上高椅凳,接力式的將它們置入冰箱的上層冷凍庫當中

接著,又是需要等待了。

幸好,童年的等待永遠不無聊。
我們會順便從冷凍庫中取出已經結凍的養樂多罐,
養樂多結冰後,封口會膨脹的鼓鼓的。
然後,先撕開上層紅色的鋁箔口紙,用舌頭舔舐著養樂多冰
一口一口,小心的珍惜的舔著,還捨不得大口咬,
因為這種要花錢買的冰品,對我們來說,珍貴異常。
等到養樂多冰已經低於瓶口,甚至比瓶口還要凹了,
我們才會撕開塑膠瓶身,
先用牙齒咬出一個切口,再用手以螺旋的順序撕開,
養樂多瓶身中段是內凹的曲線腰身, 
我們會一口氣撕到只剩下最下方的圓筒基座,
此時的養樂多冰一如養樂多瓶的形狀,
每次我看到這樣的養樂多冰,就會忍不住得意莫名。
然後,一樣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,
可是褪去塑膠瓶身的養樂多冰,融化的特別快,
最後只剩下與基座差不多大小的冰塊了,
這時,我們會將它直接倒進嘴裡,
「喀啦喀啦-」用牙齒奢侈的咬碎,
感受它在嘴裡逐漸融成一攤冰水的過程。

暑氣全消後,我們又會回到廚房裡,
蹲坐在爐灶旁,
看著清澈如水的米酒沿著透明塑膠管換換的滴進甕口,
一開始是一滴一滴的,後來蒸餾的速度變快了,
就像一道汩汩的涓流,溜滑梯似的滑進酒甕中。

這個時候,酒精隨著高溫揮發在空氣中,香氣滿盈。
我們又轉著咕嚕咕嚕的眼睛,
伸出肥短的手指,往塑膠管口一伸,
攔截一段酒液入口,
「吼吼-」辣嗆滿嘴,眉心緊皺,怎麼這麼難吃。
沒有原先白米飯的香甜,留在嘴裡的只有難嚥的嗆辣苦澀。

然後,就結束了。

我的酒精啟蒙得早,也消失的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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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in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0) 人氣()